东方早报:戏曲园中一书生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3-09-04浏览次数:66

  宋光祖 1939.4-2013.9.1 生于上海
2013912008分,敬爱的宋光祖老师因病医治无效,于上海第八人民医院逝世,享年74岁。9月2日上午,他的追悼会在龙华殡仪馆举行。
没有了病痛的折磨,宋老师的在面庞安静、舒展,仿佛从他那张旧照片上走了下来��那上面的他,年轻、俊秀,爽朗地笑着。这种爽朗的笑,在他的学生们的回忆中,在他们相处的岁月里,是绝不多见,但也不缺乏的。它常常并不发生在学术讨论时,那时的宋老师是严谨甚至严肃的,它多半发生在课下与师生用餐或闲聊时。只有在这时,学生们才会发现,一头白发、书卷气极重的宋老师,也有一颗年青、跳动的心。也就在这时,熟悉他的才发现,笼罩着宋老师的安静,不是陈陈暮气,不是横秋的老气,而是一种谦谦君子风,一股淡淡的书生气。
先来看一段宋老师的简介:
宋光祖,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戏剧戏曲学“戏曲创作理论研究”博士生导师从教二十余年,悉心钻研区别于话剧的戏曲创作理论。从现当代戏曲创作的实际出发,上溯古代而明传统之继承革新,外考西洋而树民族之独特体系。将研究成果应用于教学,创设起讲、练结合的“戏曲编剧理论与写作”课,本课获上海市高校教学成果奖,另获2001年上海市育才奖、首届上海市高校名师奖。所撰教材和论著有:《戏曲写作教程》、《戏曲写作论》、《中国戏曲名著选读》(两主编之一)、《中国古典名剧鉴赏辞典》(主要撰稿人之一)、《话剧之友手册》(主要作者)和《“红楼”戏曲概述》等。另有戏曲剧本多种发表或上演。
看到这样的介绍,对宋光祖教授会生出一些敬畏,然而,宋师与其说可畏,不如说可敬。一个人有了才华或者有了贡献,倒是可以对周围的人有些不屑和怒目的。而宋老师却绝非如此,他更像一位古典温文尔雅的书生,他的个性只灌注于他的文字中,即便是他的文字,意思不妨尖锐,而行文却仍是娓娓道来、从容舒展的。
据他的亲属回忆,宋老师的父母在世时,他便赡养双亲,撑起了家庭的重担,对兄弟姐妹也十分关心,是一位受家族中小辈非常尊敬的长者。
他带过的学生曾写文章纪念、追忆在校时与宋老师交往的诸事,内中写到他送了一瓶湖南辣椒给宋老师,结果宋老师嘴上起了泡,代表他付出了一些努力并有了代价。之后,在这位同学午休时,宋老师原物奉还,并且悄声说:原礼奉还这是不礼貌的,但你家乡的这些好东西,对于在上海生活的你,不是更重要么。陌生的读者见到此语,或许会粲然一笑,对于熟知宋老师的学生、同事,未免要鼻子为之一酸了。这正是宋老师,严谨而又不失温和,严肃却又不乏体贴。至于宋老师的原物奉还,遇到的不止这位仁兄一人。有位同学,曾经送了宋老师一套可作为资料研究的地方戏碟片,然而在宋老师患病后,他细心地将看过的碟片包好,重新送给了这位同学。送东西的人或许已经忘了,可他还时时记得,这使得别人送东西给他,倒似无形中给予了宋师一项重任,好意被他的郑重而加倍放大,这样的老先生,能不可敬吗?
更令人难忘的是,这位学生还写道宋老师回馈香烟给他,用报纸包好的十包散装着的香烟给我。给我的同时,他却兢兢业业教导我说:烟,还是少抽为好,既然你已经不能不抽,就少抽,抽好一点的。宋师固然没有大义凛然、厉言疾色痛陈抽烟之害,但想必这位仁兄以后抽到香烟必然感念师恩,感念师恩必然少抽烟或者抽好烟,甚至不抽也有可能。
对于学生,可谓倾注了全部心血。从没人见他在课堂上对学生怒目过,而学生却很尊敬他,他无职无权、无财无势,学生的尊敬,也并非因他的白发,而更多是被他的严谨、认真所感动、震撼。有位学生回忆,当她打电话给宋老师时,宋老师告诉她:我正在备课。学生很奇怪:您还需要备课?言外之意是,您是一位上了三十余年课程的老教授,难道还需要在上课前郑重其事的备课?然而事实确是如此,他的每节课都注入了最新理论成果,从不固步自封;除了常规的备课外,学生的作业他也提前认真阅读,细致到标出甚至改正平仄不对的字。看到他朴拙有力的字迹出现在学生或许不那么认真完成的作业上,学生们明白了什么是学无止境,什么是高山仰止。对于年轻的教师,宋老师此举的意义在于,对于学生,或许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的言传身教,比批评和惩罚,更能让他们向善。
他对人是如此的谦和,一生淡泊,不计名利,不与人争,而在学术上却像换了一个人,决不迁就、盲从,可谓是一个学术怒汉,尽显书生的血性。
他从事戏曲写作教学有三十余年,从创作到理论、从课堂到实践,孜孜不倦地探求戏曲写作教学的方法和途径,已经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富有成效的教学体系。他只问艺术是非,不计时潮毁誉(陈多先生语),坚守一个理论者的良心,不虚美,不隐恶,不盲从,对于不知名作者的作品,他从不因人废剧,对于一些久负盛名的剧作,他也能排除众议,独出机杼。他专程拜访了已经缠绵病榻的徐进,并特意表达了对他所创作的《红楼梦》的敬仰。对于一个快要被遗忘了的自学成才的剧作家,收到来自学院派的肯定,那将会如何照亮他的余生。而对于一位在当下享有盛誉的剧作家,宋老师也直言了对他剧作的批评和建议,至于对方接不接受,那是另外一码事。如对于集诸家赞誉于一身、几成定论的京剧《沙家浜》,他指出其在情节布局上以郭建光为中心人物是大误,认为逊于原著沪剧《芦荡火种》,,对于同样集美誉于一身的京剧《曹操与杨修》,他也指出剧中有一些不小的疏漏,如情节不合生活逻辑和人物身份,结构不严谨等,以致部分地损害了作品的真实性和感染力。其观点的正确与否,此处不加置评,单这种勇气和直言,
陈多先生曾赞赏他排除一切多余顾虑和私心杂念,唯以探索戏曲创作规律为目标的严谨认真、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也正如此,他的文章才能在当前戏剧批评因日益陷入炒作跟风等泥淖而不学少术之时,给人以空谷足音、跫然而喜之感。可以说,在浮躁的学术泡沫的大海中,宋老师像一个安静的智者,洞观一切又不动声色,他发出自己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绝对具备穿透力。他自己在告别讲堂的研讨会上也说,从事戏曲写作教学,就像在汪洋大海中划着一艘小船,寻找喜欢戏曲的孩子,人如其言,有点像殉道者。
卸下教学重任的宋老师,似乎松了口气,可以陪师母四处走走、游游,可以颐养天年了。可他闲不下来:当他得知有位老先生编了本《成语韵编》,且此书对于学生戏曲写作大有裨益后,又多方奔走和呼吁,促成了此书的出版。他在理论道路的步伐也没有停止,先后又出版了《折子戏欣赏》、《名伶名剧赏析》等著作。他还带领学生创作了多个戏曲剧目,出版了《师生戏曲集》,内有多个剧目上演。这令大家刮目相看,了解了一个不一样的宋老师:除了能教书能理论,他还能创作能文艺。
正当大家为宋老师越活越精神,越活越洒脱而感叹时,2012年年初,大家得知了他患了肺癌,且已经骨转移。熟悉宋师的人都大为不解,像宋老师这般温和的好人,像他这样不抽烟的人,怎么会与肺癌这种恶疾遭遇?
而他留在学生们、同事们印象中的,仍然是一个不温不火,恬淡自如的宋老师,在向人讲述病情时的淡然,简直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而关心他、为他着急的人,也产生了错觉:一定是医生的误诊,一个晚期的老人,怎么能有如此的心境?大家也都相信,如果这种恶疾真的能被人体所控制,那一定发生在宋老师身上。
在这里,他展现了知识分子的脊梁��有多少不曾为他人弯下的脊梁,在病魔的打击下溃不成军。而宋老师真有点将头临白刃,一似斩春风的泰然。他不慌不忙地履行着他病中的计划,每次来校,均会给学生、同事带些馈赠的书籍,每次他都淡淡地说我以后用不着了。接受他的馈赠时,内心极知是告别,面对这位坚强的老人,我们又怎能不勉强作笑。即便是在他化疗期间,他也同样克己、坚忍,我们每次去探望他,无论他还是太太,均衣着整洁、头发齐整。对于登门探望者,他们总是亲身倒茶切水果,又亲自送至楼梯口,再三对探视表示感谢,表现出来的善良和至诚,几乎让人不忍再去叨扰,!
今年暑假,是学生和同事最后一次去探望他。他虽然消瘦了很多,但精神不错,意志坚定,之前他发来的短信也有挣扎努力求生之消极语,看到他的人,大家放心了不少,以为医学的奇迹就要出现,超高温的夏天都挺过来了,今年秋天定是无虞的。谁知九月的第一天就传来了噩耗。
想来人生有生老病死,生最长,而与老病死并举,也许只有老病死,才知生的意义,不在于为己,而在于为人,宋老师这个字,无疑写得端正大气,是我们的榜样。摆脱了病痛的折磨,愿宋师在天安息!
(作者系宋光祖学生)
(编辑:榕树)